【于郑】他乡之客 03
03
郑轩这一睡睡了整整三天。
他不用像寻常蛇一般冬眠，但终究疲懒。倒是苦了于锋，一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到了这非人的地界，出了次门，被路上的鬼怪一路注目礼，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舒爽。
想回到人界又不得法，好在这蛇妖家里尚有柴米油盐，于锋不善厨艺，每日勉强做些吃食，这三日可说是过的凄凄惨惨。
“脚拿开，你踩我脖子了。”
蛇妖的身体占据了几乎整个地面，让人无处下脚。这天于锋正踩着蛇妖的身体擦他的剑，脚刚碰到冰凉的蛇皮就被呵斥了一句。
还没来得及感叹这妖怪居然能口吐人言，脚底的蛇身便懒懒的蠕动了下。于锋猜想着这大概算是个懒腰，把腿盘到了床上。
他眼睁睁看着大蛇直立起来，变成了人。
于锋注意到了蛇妖腹部缠绕着的绷带，随着他的动作脱落下来，露出绷带下的剑伤，伤口已经不流血了，但明显没怎么处理过，嫩红的皮肉翻出，长长的一道狰狞的很。
“我是郑轩。”蛇妖施施然地站起来，他长得不高，皮肤白的很，头发在脑后随随便便簪了一个髻，眉眼疏离清淡，穿着那天和自己打架时候的衣服，上面一块暗红的血渍一块泥印子，站在那里不像是个妖精，倒像个被劫道的落拓书生。
于锋不由想起那些画本上的狐妖蛇妖，云髻玉鬓桃花眼，细肩纤腰长裙逶迤，十指丹蔻尖尖，轻轻一笑朝男人肩头一点就迷了人心智。
看来那些个志怪故事也不尽是真，眼前的男人哪里来的媚气？连说话都是这般生硬。
于锋说：“我叫于锋。”
郑轩眨眨眼睛，说你这名字不好听。
于锋不想和他讨论名字好不好听的问题，问道：“这是哪儿。”
“我家啊。”郑轩说。
“等我伤口长好了我会放你回去的，你别急。”他补了一句，“你们人类不是说的吗，送佛送到西什么的。”
……
于锋被郑轩的词不达意噎了一下，放弃了交流。他把他原本想说的话憋了回去，拍了拍床沿：“先给你弄下伤口，还有，你能换件干净点的衣服吗？”
郑轩解了外衣乖乖坐在于锋右手边，于锋把他的中衣和里衣脱下来，把药膏在掌心捂热了之后涂到伤口上。
于锋把他光裸的上半生审视了个遍：肩膀的确是窄的，腰也细，虽然功夫不错但实际上没什么腹肌，小腹平坦，白生生得晃人眼睛。脱了衣服之后终于能看出些蛇精的样子来。
郑轩眉毛不安地簇簇抖成一团，他忍了又忍，伸手抓住于锋的手腕：“痒。”
于锋八方不动，淡定地把郑轩的手甩下去，继续上药。
郑轩虽然对于人情世故懵懂，但也并非愚钝之人，既知在劫难逃，只得闭上了眼睛，努力不去想那只手。
于锋见身旁人忽然乖顺下来，唯有被自己触碰到的皮肤微微颤抖着昭告着紧张的情绪。
“你和我说会儿话，就不觉得痒了。”于锋突然道。
郑轩这会儿正忍得辛苦，听于锋这么一说，便道：“你擅闯蓝山做什么？”
“我要去百花谷。”
“你可以绕路。”郑轩皱了皱眉，去百花就去百花，蓝山是他的地头，哪有从别人家里取道的。
“在山下镇子上听闻山上有蛇妖，想来看看。”
郑轩大怒：“你看便看，打我作甚！我在冬眠你知道吗！”
于锋失笑：“明明是你先朝我窜过来的。”
“我吓吓你的！平常那些人早就吓跑了，哪有你这么多事儿，为了救你还浪费了我一瓶蛇香。”
于锋早看出他不是真生气，也不接他的话，径自问道：“修成精怪以后也要冬眠？”
“总归还是蛇，冬眠舒服，一觉醒过来天就又暖和了。睡得舒服，还不用每天辛苦找东西吃，你说冬眠好不好？”
看来还是条懒蛇。
“那修炼呢？”
“又不成仙，现在这样就差不多了。”
于锋惊讶：“我还以为你们都想飞升呢，做仙人总比做妖怪来得好。”耸耸肩
“原本是想的，妖怪做久了，反而无所谓了。”郑轩耸耸肩。
“人各有志”他补道。
晚饭是郑轩做的，羊杂汤，白切羊肉，霜后的青菜，糯米饭。冬天就应该吃这些东西，带着热气端上桌来，滚烫滚烫的，汤面上飘着嫩绿的葱花，吃的人心里都是暖的。
于锋喝了好几碗汤，他已经许久没有吃过热饭，喝过热汤了。
他是个浪子，常年在外漂泊，能在这么冷的冬天，坐在温暖的屋子里，吃着热腾腾的饭菜，实在是件很难的事情。
更何况郑轩的手艺相当好。
于锋是个浪子，尽管漂零江湖，但他总是希望入夜会有一盏灯，一桌菜，一个人在等自己的。
暖黄的灯，热腾腾的菜，做菜的人。
饭后身子暖暖的，郑轩整个人都发懒了，把脸搁在在桌上不肯动。他臂里揣着个手炉，下半身化作蛇尾，在桌子底下盘了好几圈，看着于锋擦桌子洗碗，忙进忙出。
之前他碰到过的人类大多不是怕他，就是要杀他，或者看轻他，想从他手里骗得些宝物；却从没见过于锋这样的，既不惧于他的外表，亦不会对自己阿谀奉承，假意逢迎，就连那日打斗时的杀气也散了个干干净净，。
那日于锋是真的想杀他。
但不知怎么的醒了又不想了。
郑轩给自己倒了杯茶，试着不支起身子把水送到自己嘴里，结果倒了一小半到衣襟上。他只得放弃，百无聊赖地把目光投在于锋身上。
于锋正在弯腰抹最后一遍桌子，没发现郑轩的小动作。桌子擦完了以后他开始给自己换药和绷带。他的左边肩膀动起来十分困难，只有一只右手倒也灵活，缠好绷带之后还用嘴配合着打了个小结。
郑轩盯着他看，不知怎么的就笑出了声。
于锋抬起头看他，嘴唇上还沾着纱布边缘落下的白色纤维。郑轩抬起手帮他拿掉，长长的指尖碰到于锋的上唇。郑轩的指尖冰凉，还带着淡淡的湿意，他是冷血动物，热茶并不能温暖到他，但他却并不会让人觉得寒冷。
于锋直直看着他，直到郑轩的手指离开他的嘴唇。这时间很短，两人皮肤仅仅相贴了那么一瞬，但又好像很长。
他们两刚见面就打了一架，之后一个昏一个睡，真正相对的时间不过就是半日，但却已经亲密如斯。许是因为于锋一介人类，身处异界之中浑身上下都没了安全感，不自觉得便向郑轩亲近。
一条蛇妖，一只牙齿就有自己半个人那么高，一口咬穿了自己的肩膀，结果却是这样一个有点懒散有点随意，做菜还很好吃的人。
屋子里燃起了地龙，温暖如春。
水刚刚烧开，于锋正往茶壶里加水。茶叶早就被泡软了，顺着水流微微浮动了几下后又安静地躺回了壶底。
于锋问：“为什么要陪你到你伤愈？”
水面堪堪与壶面齐平，郑轩把壶盖轻轻合上。
他说：“因为要除夕了呀。”
“我都活了一千多年了，还没跟人一起过过除夕呢。”
“听说要吃年夜饭，送钱，还要放鞭炮。”
“那叫红包，长辈送给小辈的。”于锋哭笑不得。
“那我可以给你送啊，我比你大多了。”
“过了除夕还有元宵，可以猜花灯。我以前去过一次的，但是就我一个人，好没意思。”
郑轩絮絮叨叨地说着，都是些零碎的，想来也是道听途说，一知半解。他东一句西一句地拉扯着，将几句喝口茶，于锋也跟着他喝，片刻间茶壶便又空了。
郑轩去揭那壶盖，催促着于锋加水。
他那所剩无几的恻隐之心突然便动了动。
这一千多年来的每个除夕之夜，眼前这个人可能只是加几个小菜，温一壶酒，自己一筷一筷把饭菜吃完，然后便枯坐在桌边，茶水加了一次又一次，也不知道这一夜想了什么，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天明。
那得多寂寞呀。
郑轩看着于锋摆出一张怜悯的表情答应了下来，不由眨了眨眼。以往这个时候他都在补眠，这次来了个不速之客饶了自己安眠，便突然心血来潮想过个除夕，怎的这人表情如此怪异。
TBC